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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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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

◎“以九州聯合,共禦陰火,蕩平大災。”◎

隨著魂魄進入鼎中丹藥, 最後一味缺失已久的材料,終於在此刻齊全。

珩清拂袖揭開鼎蓋,散發著濃郁藥香的九轉回魂丹出現在眾人面前, 呈紫粉色,其上有淡淡的金色丹紋,亦有游龍環繞, 發出震鳴,被真氣托著,飄向身在冰棺中的人。

卿燃淵扶起卿鎖寒,掌心貼在她的頸後,將那枚丹藥引向她微啟的唇齒。

丹藥入口即化,有了魂魄的牽引, 很順暢地從卿鎖寒的喉間滑入,這從未有人煉成過的極品丹藥在瞬間發揮了自己的功效,以肉眼可見的, 卿鎖寒的胸膛逐漸有了起伏, 原本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淡淡血色,眉頭似蹙非蹙, 仿佛還沈浸於一場過於漫長的夢境。

當所有人都將註意力放在慢慢蘇醒的卿鎖寒身上時,唐姣卻回頭望向另一角。

在那裏,站著方明舟和徐沈雲。

徐沈雲已經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解釋給了方明舟。

很難形容方明舟那是一副怎樣的神色, 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笑,他胡亂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,語氣如常, 就是眼眶似乎還有些泛紅, 說:“原來是這樣啊, 真是的。”

他推了徐沈雲一下,又讓他去看看卿鎖寒怎麽樣了。

明明他才是那個數十年如一日的,盼望著她能夠歸來的人,如今卻退縮了。

方明舟就只是站在距離冰棺最遠的那一角,無奈而又懷念地望著人群中的卿鎖寒。

這樣啊。唐姣想,他是在痛心,即使最後救回卿鎖寒的人,也並不是他。

雖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,若不是有方明舟在前,他們不可能完成最後一個步驟。

但是方明舟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個坎兒。

他已經在這件事上踟躕太久,也犧牲太多太多的東西了。

他當初有多麽意氣風發,如今就有多麽落魄潦倒,好似話本中的俠客,尚未大展拳腳,就已經被世事的洶湧洪流所裹挾,迫不得已歸隱山中,可他想要的並不是歸隱啊。

世人都說他攀附高枝,說他一介八階丹修,配不上龍族的聖女。

這些流言蜚語,方明舟都認了。

但是他唯獨不能接受、也畏懼面對的,是卿鎖寒失望的眼神。

徐沈雲沒有詢問方明舟為何聲音帶著哽咽,他點點頭,走向洞府另一角,卻只是站在了一直望向他們那邊的唐姣身邊,朝她搖了搖頭,輕聲說道:“你我都幫不了他。”

此時的安慰,對方明舟來說,也只是莫大的羞辱罷了。

唐姣想,她的確很想過去,可是如果她過去了,方明舟又要強撐著笑臉,用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問她,最近怎麽樣,你煉丹如何了,經歷了什麽......卻只字不提自己。

她不想這樣。

所以唐姣沈默著點點頭,和徐沈雲站在那尊逐漸變得冰冷的爐鼎旁。

幾乎所有人都在關心卿鎖寒那邊的情況。

只有身為合歡宗弟子的這兩個人,比起卿鎖寒,更關心方明舟。

畢竟卿鎖寒的蘇醒已成定局,可方明舟......他又何時能得到解脫呢?

她看到方明舟似乎在與自己鬥爭,很掙紮的神色,而後又釋然,可這釋然是很痛苦的釋然,是名為“我承認,我確實很平凡”的釋然,他像是脫了力一般,緩緩地靠著石壁坐下來,曲起雙腿,捂住臉龐,在觸到臉上的胡茬之際,又如同被針紮了般的疼痛。

另一邊,卿鎖寒睜開了眼睛。

許久未能看到的景象湧入視野,傳遞給大腦。

她緩緩眨了眨眼睛,一時未能習慣的幹澀眼眸中擠出一滴淚,順著臉龐滑入衣襟。

有人拭去了她的淚水,抱住她,將頭埋在她脖頸間。

卿鎖寒其實還沒有反應過來,但是聽到他說“我終於又見到你了”,也知道這是誰了,卿燃淵特地將銀甲卸去,免得硌到她,確實十分體貼,他聲音刻意壓低了,但還是難掩尾音顫抖,至於抱得這樣緊,大抵是不願露出怯弱的一面——他確實是這樣的人。

於是她環抱住自己的兄長,手指很熟練地撫摸他後腦勺那微翹的發尾。

一面安撫道“抱歉,讓皇兄為我擔心了”,一面眼神不住地梭巡,似乎在找人。

很奇怪,卿鎖寒暗暗地想,她猜到自己睜開眼睛就會看到自己的兄長,但是,除此之外,另一個原本最應該出現在她視野中的人卻並沒有出現,眼前烏泱泱一堆人,偏偏她最想念的那個人不在,他這個時候,不是應該像以前那樣非常沾沾自喜地來邀功嗎?

珩清在問:“身體可還有何不適?”

曇凈在問:“卿真君,其他六人如今如何了?”

卿燃淵在說:“我還以為我要失去你了。”

卿鎖寒分出神來一一對答。

“並無不適,珩真君煉丹技術超群。”

“其他六人如今應該還在深層地域靜候,退居一隅保存實力,養精蓄銳。”

“你沒有,今後也不會有,皇兄,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。”

四處飄忽張望的視線終於從縫隙間瞥見了可憐兮兮窩在角落裏的人。

卿鎖寒從卿燃淵的懷中掙出來,凝望著他的眼睛,緩聲說道:“等會兒再對我說教吧,皇兄,我此時還有話要對一個人說——時間還很漫長,足夠你我相處,不是嗎?”

卿燃淵當然知道她口中的這個“一個人”是誰。

但是,他這次難得沒有出手阻礙,沈吟片刻,將額頭抵在妹妹的額頭上。

龍族的角就生在那裏,盡管法決隱去了,磨蹭之際仍然能感覺到絲絲的癢意。

這自孩提就有的小習慣,一時間讓卿鎖寒恍惚覺得回到了小時候。

她小時候有太多恐懼的事物了,若是睡不著,卿燃淵就會坐在她的床沿,用很生硬的語調講一些並不好笑的笑話,等到她昏昏欲睡之際,他就俯身過來,用枝椏般盎然生長的龍角輕輕磨蹭她尚未長全的小角,伴隨著他的“晚安”,就是最有效安心的法決。

天海一戰過後,遍地都是同胞的屍骨,血海漫漫,永無盡頭。

一夜之間,所有事都變了,他們兄妹二人被迫成長,承擔起族人的痛苦。

卿鎖寒是知道的,卿燃淵的所有偏執,所有的不安定,都只是因為他那枯骨鑄就的深淵王座旁,就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,除了自己以外,再沒有誰有資格與他並肩而立。

時間回到現在,卿燃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
他撤去身子,龍角也分離,側身為她讓開了一條道,“好,你去吧。”

......

唐姣沒註意到那邊的談話,光在看方明舟的狀況了,忽而感覺一陣清風掠過,定睛一看,是卿鎖寒,她已經褪去了方明舟套在她身上的寬大裏衣,龍鱗在身上起起伏伏,隨呼吸而翕動,編織成淺藍色的曳地長裙,腰際系有明珠與金飾,象征她聖女的身份。

這位高潔的、毫無瑕疵的聖女,走到方明舟面前,靜靜地看了一陣。

方明舟對此沒有察覺,他還沈浸於自己的情緒之中,直到——

直到卿鎖寒忽然蹲了下來,擡手將那件衣服罩在她與方明舟的腦袋上,遮得嚴嚴實實,密不透風,將房間內所剩無幾的光亮也都遮蔽去。他猛然擡頭,只看到一片黑暗之中的那雙金色龍眸,如同窮途末路之人,與深淵對視時,會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心悸。

方明舟早知道自己會與卿鎖寒對峙,逃不掉的。

但是他沒想到時機竟如此突然,讓他有些猝不及防,下意識朝後退縮。

什麽胡子沒刮啊、衣裳不幹凈啊、蓬頭垢面的,不知道多久沒打理過自己了,此類種種糾結的小心思剛湧上心頭,卿鎖寒就箍住他下頷,胡茬蹭過指腹,有點刺刺的疼。

卿鎖寒問:“為什麽躲在這裏?你不想見我?”

方明舟移開視線,“沒有。只是我胡子也沒有刮......”

話說到一半,卿鎖寒湊過來親了他一下,又說:“嗯,還有呢?”

方明舟一下子失語了。

卿鎖寒眼睫低垂,指尖劃過他嘴唇上方那紮人的胡子。

“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?”她語氣很閑散,很平和,讓方明舟想起,這對兄妹中,她是負責出謀劃策的那一個,而卿燃淵是負責打仗的那一個,她游說眾人,略施小計,就能巧妙地操縱對方的想法,大抵那時候,她用的就是這般語氣,“是嗎,方明舟?”

沈默持續了半晌。

方明舟艱難地從唇齒間吐出一句話:“我沒能救下你。”

卿鎖寒認真地說:“你怎麽沒有?是你煉制的九轉回魂丹將我引向此岸。”

方明舟忽然激動起來,“不,這次成功歸根結底不在我的身上,若不是他們來到了這裏,我又會面臨一次新的失敗,結果就是我獨自一人不可能成功,你也看到了——你也看到了!我什麽也沒有做,我只是在旁邊看著而已,沒有結果的努力就只是徒勞。”

他還要再說什麽,卿鎖寒卻將手指放在了他的唇上,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。

她的眼神有些哀傷,也有些懷念,說道:“方明舟,所有的我都知道。”

“這五十年來,我雖然陷入了沈睡,卻能感覺到周遭的氣流,隨時都在燃燒,滋生火光,爐鼎不歇,還有你將心頭血遞到我唇邊的時候,所說的那些話,我都聽著的。”

方明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,嘴唇動了幾下,到底是沒說出話。

“你或許不知道,我比你想象中還要相信你。”卿鎖寒一字一頓,說道,“苛求你的從來不是我,也不是修真界的任何一個人,而是你自己,是你不相信你自己,即使成功了也將功勞歸結於別人的身上,你何時變得這般膽小了?我如今站在你面前,就是你成功的最好證明,我是你所有思念與心血的化身,而你卻不願對我說一句好久不見?”

從見到她,到現在,方明舟終於第一次將目光投向卿鎖寒,與她對視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他喉頭略微幹澀,輕輕說道,“還有,歡迎回來,卿鎖寒。”

卿鎖寒失笑,伸手抱住他,頭頂的衣服隨動作而滑落在地,視野重新回落於光明,裙下伸出一條纖長的尾巴,纏住方明舟的腰際,額上的龍角幾乎要將他鎖死在石壁上。

方明舟臉頰都被那支角抵得下陷,腰際龍尾糾纏摩挲,險些呼吸困難。

耳畔又聽卿鎖寒說:“你那日跟我說,你要找個良辰吉日跟我合葬......”

方明舟這下是真的呼吸困難了,趕緊讓她打住,“聖女大人,我們私下說好嗎?”

銀龍聞言,鼻腔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哼笑,難得心情很愉快的樣子。

——雖然看人家談情說愛不太好。

但是,這幅場面下,似乎只能看著他倆了。

唐姣堅定信念,握拳想,對,絕對不是她想看的!

她悄咪咪地盯著那個角落猛瞧,結果看了沒一會兒,徐沈雲就伸手過來將她眼睛給捂住了,帶進自己懷裏,唐姣懵了一下,還在掙紮,驚疑之中想起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知道她與徐沈雲的關系,轉而低聲和他咬耳朵商量另一件事:“師兄,我就看看嘛!”

徐沈雲也跟她咬耳朵:“連淵藏帝君都轉過去了,就你直勾勾地在看。”

唐姣狡辯:“我沒怎麽見過真正的龍耶......”

徐沈雲指出:“是想看龍,還是想看別人談情說愛?”

唐姣明智地轉移話題:“我沒有直勾勾在看,我是悄咪咪在看。”

她還在跟徐沈雲糾結這個“直勾勾”與“悄咪咪”的定義,那邊久別重逢的苦命鴛鴦已經親熱完了,走過來,方明舟很驚疑地看著唐姣被徐沈雲抱在懷裏,這姿勢跟他剛剛和卿鎖寒做的沒什麽兩樣,還沒等他問出口,局勢就被身旁的卿鎖寒掌握在手中了。

因為徐沈雲松開手,唐姣轉過來,看到卿鎖寒,乖乖喊了一句“師娘”。

卿鎖寒已經把尾巴和角收了起來,她身為九階真君,自然聽到了這二人的交談。

聽到唐姣這樣喊,她的神色柔和下來,斂去方才不小心展露出來的鋒利,變得十分寬容溫柔,摸了摸她的腦袋,說道:“你便是方明舟的小徒弟吧?下次若是想看龍,可以來我西海龍宮做客,龍族對待外來者不比鳳凰族那般排斥,你有空隨時可以過來。”

說完,卿鎖寒擡眼看了一眼另一端的人,“對嗎,皇兄?”

卿燃淵倒是無所謂,淡淡說道:“我近來暫居紫照洞府,多有叨擾,改日你們若是途徑龍族,自然也可以前來歇腳。”

得到這兩位龍族統治者的同意,唐姣有點激動,激動之餘,決定解釋一點——

“不過,我現在不是最小的那個弟子,師父不知道的時候有新弟子加入呢。”

方明舟:什——麽——幸福來得太快了!

他這些年源源不斷地消耗心頭血,又將所有精力都放在煉丹上,如今事成,神經一下子松懈下來,又聽到唐姣這麽說,不禁覺得頭昏腦脹,感覺就像是天上掉餡兒餅了。

“竟、竟有此等好事?”方明舟腳步虛浮,被卿鎖寒扶了一下,呼吸急促,查探了一番身上的師徒契約,發現確實多了個叫洛翦星的小孩兒,急急忙忙,再一看資質,呼吸更加急促了,“我看看,根骨......極差?容貌......極好?你、這、我,天哪。”

唐姣連忙拉住師父,勸他:“師父,有總比沒有好!”

方明舟已經開始自欺欺人了,眼神飄忽,說:“對,對,有總比沒有好。”

他又把自己從小師妹晉升為師姐的徒弟拉到角落,“師父問你幾個問題......”

隱約能從詞句中拼湊出,方明舟問的大概是這幾件事:你現在是不是六階了?這幾年經歷了什麽?為什麽你要管珩清叫師父?你跟徐沈雲之間又是怎麽回事?還有,到底是哪個倒黴催的把洛翦星收入我門下的?什麽,他是柳海棠的侄子?好吧,聊勝於無。

那邊,倆師徒在說著,這邊,見情勢穩定下來,其他人也開始聊正事了。

“很抱歉,中途出現了一些突發狀況,導致我未能如期重鑄肉身。”

曇凈雙手合十,微微低頭行禮,說道:“如今浮屠之棺已經在四位刑獄司的幫助下順利關閉,方才聽卿真君說,那六位正在深層地域中養精蓄銳,不知具體情況如何?”

卿鎖寒頷首,“無妨。我們其實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點,因為禪師您一向守時,浮屠之棺未能如期關閉,必定是中間出了岔子,所以那時候我們在商量過後,決定保留實力,原本應當一鼓作氣鎮壓陰火,防止陰火再度洩露,而現在只是維持了平衡狀態。”

“深層地域的核心部位沒有任何陰火,就像是缺失了什麽東西似的,反而是外圈陰火肆意蔓延,所以我在穿梭九州與深層地域之間的時候遭受了侵蝕,化作枯骨。”卿鎖寒繼續解釋道,“至於他們六個人,我走的時候,他們還在地域的核心地區打牌呢。”

曇凈:?

珩清:?

徐沈雲:?

打......牌?

卿燃淵震怒:“他們竟然只顧享樂,將吾妹置於這種境地——”

卿鎖寒擺擺手,“只是我不會打牌而已,覺得無趣,所以出來了。”

卿燃淵:“......”

徐沈雲遲疑道:“敢問卿真君,這牌從何而來?”

卿鎖寒說:“你們掌門帶進去的,她拿出來的時候,我們都很驚訝。”

一開始其他人都在說顧淬雪不務正業雲雲,後來實在太無聊了,蘇荷與宋靈舟率先加入了打牌的隊伍,侯謹打死不願意與顧淬雪同流合汙,楚明流、燕問天在旁邊默默打坐,卿鎖寒不會,也在打坐調息,又過了一段時間,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幹坐著調息了。

徐沈雲閉上眼睛,深深地吸氣,再吐氣。

他當初究竟為什麽覺得自己接管掌門的位子會不如顧淬雪?

曇凈不愧是兩世加起來活了千年,很快就從這個震驚的消息中反應過來。

他詢問道:“那麽,卿真君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?”

“九州盟之中,徐真君與珩真君是刑獄司,禪師是遮幕侯,我與皇兄是平風關。”卿鎖寒微微一笑,擡起手臂,說道,“在座的都是九州盟的成員,九州盟的宗旨便是九州聯合,而深層地域中因為耽擱太久,恐怕僅憑我們七人無法順利鎮壓那些日益變強的陰火,需要像五百年前一樣,借眾人之力完成此事,徹底消除陰火,開啟新的盛世。”

“我認為應當設高臺宴,召集九州諸宗,共禦陰火,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

話音落下,徐沈雲等人交換了視線,皆是了然一笑,說道——

“自當以九州聯合,共禦陰火,蕩平大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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